【热点专栏】潘永强（政治学者）

在马来西亚的政治版图中，沙巴的政党制度向来是最具流动性与最不制度化的区域。相比西马自1960年代起逐步稳定成形的政党体系，以及砂拉越自1980年代后日益制度化的政治格局，沙巴的政党生态则呈现破碎化、个人化与派系化的特征。

在西马，政党沿着族群为界线，不同族群由各个政党来代表，并整合到政府体制内，直到2018年以前的数十年都相当稳定。在砂拉越，基本上由几个传统政党互动竞合，各有社会基础，但是沙巴的政党体系，则比较松散和易变，制度化程度还不高。

这种差异并非偶然，而是源于殖民统治期间截然不同的治理方式与族群互动，进而影响独立后的政治路径，形成今日沙巴独特的政党文化。

为何沙巴政党难以“制度化”？

在殖民时期，西马与砂拉越皆在不同程度上受到更系统化的政治管理、以及行政结构的安排，使当地社会精英与政治组织得以较早形成。反观沙巴，北婆罗洲公司与后期英国殖民的治理策略，较多采取以行政管理为核心的地方管治模式，而非透过政治组织来整合社会，加上部族、地方区域、宗族互动复杂交错，使政党制度难以在早期有效形成。这种政治结构一旦形成，便延续至今日。

与西马和砂州另一点不同之处，是沙巴缺乏左翼传统，政治理念的稀薄。西马和砂州在独立前后，都曾拥有活跃的左翼运动、工会力量，但沙巴的政治光谱中几乎未形成可观的左翼力量。这使得沙巴社会欠缺理念传统与群众组织根基，往往更多依靠领袖个人魅力、地方势力与部族动员。

沙巴许多政党在成立初期，便围绕着特定领袖或派系为中心，当领袖之间发生矛盾时，政党便随之分裂，产生新的政治组织。结果是政党转向频繁、政权更替快速，政治忠诚度偏低。

这种缺乏理念政治的格局，使沙巴政党更容易在政治利益、资源分配及临时政治计算中做出快速结盟或分裂。对比砂拉越能在地方政党内部形成较稳固的利益平衡与族群共识，沙巴的政治始终处于高度变动之中。

本土主义的“再次抬头”

尽管沙巴政党制度缺乏稳定性，但长期存在一股本土政治势力，意图争取自主空间，他们也曾经在八九十年代一度崛起。如今随着吉隆坡联邦政府历经政权轮替，中央威权支配衰退，沙巴本土精英又伺机而动。

在2025年沙巴州议会选举，一般民众固然重视民生发展，但本土意识情绪升高，社会精英和年轻选民，也正视本土自主的政治议题，包括MA63协议，返还40%税收，以及抗拒西马政党介入。其实这些议题并不狭窄，也涉及宪政层次的制度安排，放在大型选举中交锋辩论，也是民主过程应有之义。

当西马越来越保守
沙巴成了关键平衡力量？

事实上，若放在当前的全国政治，沙巴的政治发展亦有另一重意义，就是捍卫整个马来西亚联邦的世俗多元体制。沙巴是全马少数始终保持世俗、多元与包容特征的政治区域，族群关系和谐，宗教自由包容。在沙巴，伊斯兰力量不像西马那样深度渗透，亦无明显的伊斯兰化支配的政治动员基础。这使得沙巴的社会和宗教环境相对温和包容，对西马的政治伊斯兰化和文化阿拉伯化风潮，可以形成平衡和牵制作用。

当前西马的马来人政治，因巫统失去中心地位而出现碎片状态，马来人政治上呈现焦虑，使伊斯兰势力趁势而起迅速扩张，让联邦政府在组建联盟时受制于宗教保守力量。即便是由安华领导的公正党，也不得不向宗教政治妥协，以避免被贴上“威胁马来穆斯林利益”的标签。这不仅削弱世俗体制，也使非穆斯林对社会多元世俗的前景感到不安，过去习以为常的文化和生活方式，如今也要战战兢兢。

为什么沙巴的选择影响全国？

在此背景下，东马包括砂拉越和沙巴，成了整个联邦政体中维护世俗和多元的重要力量。因此，沙巴选举对于全国政治的意义在于，沙巴必须形成强大的世俗多元力量，代表更宽广的世俗利益，才能结合西马的温和力量，共同抗衡日益保守的宗教激进势力。因此，支持沙巴捍卫世俗与多元的政党，对于维护马来西亚联邦体制的温和与包容特征，就显得非常重要。 

在西马没有单一阵营可以组织政府的情况下，来自沙巴的政党往往能为联邦政府提供关键议席。一个温和包容，又不被西马穆斯林霸权支配的沙巴世俗多元联盟，不仅对州内政治稳定有利，更能为联邦层面的政权多样性提供支撑，制衡宗教极端化与政策伊斯兰化的倾向。

从全国政治视角来看，沙巴的世俗多元特质，是马来西亚能否保持建国以来世俗体制的关键支点。联邦体制必须避免宗教官僚在国家治理中变得过度强势，而让沙巴政治维持一个世俗、多元和中庸的面貌，又具有一定自主性格，无疑有利于确保整个联邦体制的中道和世俗多元。

文：潘永强（政治学者）

28-11-202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