政治
潘永强专栏 | 敦阿都拉逝世:一位受伤的过渡型领导
【热点专栏】潘永强(政治学者)
阿都拉·巴达威的首相生涯,宛如美国前总统卡特(Jimmy Carter)的一种东方投射。在位时期常被批评为无能、软弱、缺乏政治遗产,卸任后却因温和宽容的作风与对民主程序的尊重,而逐步赢得社会敬意。他既是一位意外上台的首相,也是一位“不合时宜”的领导人,命运注定他成为一个政治转变时期的过渡者,而非重塑体制的操盘人。
来自公务员体系 性格温和内敛 阿都拉上任 扮演过度平衡角色
资深记者MGG Pillai曾指出,马哈迪在1998年罢黜安华后,原本属意的副首相人选是东姑拉沙里,但巫统基于体制规范,坚持从三位副主席中择其一,阿都拉成为折衷下的选择。马哈迪几年后接受BBC访问时说,选择阿都拉是以为他“年纪较大,不至于会犯重大错误。”阿都拉原本属于八十年代后期巫统党内的B队要员,非马哈迪阵营核心。他的政治养成来自公务员体系,性格温和内敛,更像是一位行政官僚而非政治强人,这也註定他在强人政治后的角色属于过渡与平衡需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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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上台主政,可以形容为B队的短暂回归,他身边的几个亲信,有者就是B队背景,包括被任命为国会公共账目委员会主席的沙礼尔(Sharir Samad)、学界出身且是东姑拉沙里旧部属的沙柏里仄(Shabery Cheek),还有一位资深律师再益依不拉欣(Zaid Ibrahim)。这些内圈成员在两个问题上成为阿都拉的重要伙伴,一是推动了有限度的改革,二是试图去马哈迪化,要与后者保持距离。
摒弃好大喜功 强调行政效率 阿都拉面对政商怨怼和党施压
阿都拉上任初期,曾批评马来西亚有“第一世界的基建,第三世界的管理”,意图矫正马哈迪好大喜功,过度强调大工程大建设的风格。他承诺减少大型基建计划,转而强调公共行政效率与服务品质,而且在政府内引进KPI的绩效管理。然而,这样的转向却戳中了党国体系内盘根错节的寻租利益。当大型建设放缓,党国资源的分配减少,许多政商菁英的经济利益受损。既有的政商网络对他产生怨怼,而他本身又缺乏政治上高超的动员与折衷能力,面对巫统内部的不满与马哈迪外部的压力,愈加吃力。
营造相对宽松舆论空间 阿都拉时代推多项局部改革
作为首相,阿都拉并没有意识要推动真正的政治民主化,他类似当年新加坡的吴作栋,在强人退居二线后,只试图要在政治生活上略为放宽和自由化,却在无形中松动了体制的封闭性。他任内未有大规模的镇压行动,反而营造了相对宽松的言论与社会空间,让公民社会在他的时代得以茁壮。2007年被视为马来西亚当代社会运动的元年,街头抗争有了兴起空间,这既是民主动能的长期爆发,也反映政府内部的治理疲弱。他任内也有若干体制改革,例如成立法官遴选委员会(JAC)以提升司法独立性,这是主管司法的再益依不拉欣推动的结果,不过九名委员中由首相任命的仍占五人之多。另外,国会内增加了特选委员会(PSC)、也出现了朝野参与的议员核心小组(caucus),这算是纳兹里(Nazri Aziz)所主导的国会改革。然而,这些多属局部性质,无法改变体制格局,亦缺乏系统性的制度支持。他比较有成效的工作,也许是改造政府官联公司的体制,纳入更多专业化管理。
阿都拉扩大官僚体系规模 为往后政府财政留下包袱
较少人提及的是,阿都拉任内其实扩大了首相署和官僚体系的规模,也为往后的政府财政负担留下包袱。在马哈迪退位时的2003年,首相署规模是2万1045人,但到了 2009年增至2万5332人;所获预算在2005年是20亿,在2009年达到100亿。公务员人数从2003年约80万人,增加到2011年的120万,增幅超过40%。阿都拉让公务员队伍迅速膨胀,也大幅加薪,官僚体系扩充导致官僚人员的自主性升高,马来西亚可谓行政主导的国家。他在下台后接受访问时坦言,施政遇到的最大困难,就是严重低估了体制内部对改革的抗拒和阻碍。这说明他虽有改革意图,但与根深蒂固的既得利益集团步伐不一。
率国阵出征2008年大选受挫 阿都拉拒收买议员赢得尊重
马来西亚社会历经马哈迪二十多年精力旺盛的权力狂飙之后,希望有一段修復和调整期,因此给了阿都拉在2004年大选一次大胜。但这个胜选不是基于他的魅力和信任,而是有条件的委托。然而,他因内外交困,也无强大团队,只能採取一些局部调整,无法推动有意义的体制转型,当改革迟迟未见成果,人民的失望迅速转化为反弹,最终在2008年收回对他的支持。值得注意的是,儘管2008年大选国阵受挫,他在选举当晚仍明确指示全国警察总长,务必确保政权和平过渡,他亦拒绝以金钱或政治手段收买议员。这份对民主制度的坚持,并未能挽回巫统内部的认同,反而视其为软弱,却为他卸任后赢得了社会的尊敬。巫统青年团长希桑慕汀在巫统大会举起马来短剑,就是在他眼皮前上演,凸显其在党内权力的孤立无援。
过渡期的守门人 带来修复与调整 阿都拉尊重民主 为政治变迁作铺垫
阿都拉的弱势、迟疑、被动,无法驾驭巫统内外的複杂情势,他不是转型阶段适当的领航人,也不是解决各种冲突和矛盾的操盘者。他的夫人在其任內去世,影响了他的心绪波动。不过,他虽然无惊人建树,但在大马政治发展史上佔有特殊位置,他像是一位过渡期的守门人,在马哈迪强人政治的阴影下,为社会注入一段修復与喘息的时光。他的温和、节制与对民主程序的尊重,在当时的政坛风格中留下难得情操,也为日后的政治变迁铺垫了基础。文:潘永强(政治学者)
16-4-202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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